進 衚衕,再走上5分鐘,先可以到行李嘅小賣店。
小賣店長約3.5米,寬約2.5米,擺上床、貨架、書架、小桌同一架古琴,剩下嘅空間只可以側身通行。
但這間小平房卻大大有名,因為佢位於北京二環入面,等待拆遷。更有名嘅系佢嘅所有者,行李。
行李畢業於民族大學嘅人類學專業,北京本地人,手上有住幾套北京東城嘅老房子,算得上系名副其實嘅“拆二代”。
幾年前,佢辭去 圖書編輯嘅工作,上 武當山當起 唔收分文嘅義工,最後又回到小平房開起 小賣部。
有啲人好奇佢嘅故事:拿得出手嘅學歷、價值近億嘅房產,點解仲要去武當山“修仙”?點解最後開小賣部維生?
行李將自己辭職后嘅經歷寫成 日記,發喺 各大社交平台上,一嗰時間成為咗“網紅”。
記者、攝像師紛至沓嚟,這等佢有點困惑:當義工、開小賣店唔系再正常不過嘅事嗎?
漸漸地,行李明白嘎啦。
喺唔敢任性嘅嗰時代,太多年輕人渴望住行李式嘅生活——佢未必精彩,但活得像自己。
當人人習慣 委屈度日,行李依然保留住一份單純:將所學嘅知識同真實嘅生活結合起嚟,雖然代價唔小——35歲嘎啦,行李依然單身。
這系一個人嘅、漫長嘅人類學之旅,痛苦都罷,沉醉都罷,一切都特別真實。
以下系關於行李嘅真實故事:
文|唐山
編輯|卓然
01
嚟武當山當義工后,行李才發現,原嚟並唔系每個道士都身懷絕技、精通奇門遁甲。
喺道觀辦完義工入職手續,道長安排行李喺太同宮嘅“金頂”掃地,仲囑咐佢一句,
“你喺這入面,每日識接觸到大量香客、遊客。都許你識從中睇到眾生百態,睇到唔一樣嘅人生。”
唔就系個燒香拜神嘅道觀,仲可以見到些啥妖魔鬼怪,行李心諗。
但喺武當山呆 三日嗰時間,行李就覺得之前30年都算系白過嘎啦。就比如,佢之前從未諗過“香灰”居然系寺廟入面嘅搶手貨。
有一次,行李喺大殿值班,身邊一個遊客忽然叫做佢問,
“你可以唔可以畀我搞點葯?”
行李當嗰時就愣嘎啦,后嚟先知道這“葯”系香灰。
打掃嗰時,有啲遊客識突然喊住行李,等佢幫忙畀自己“加持”一下——喺遊客疼痛嘅胳膊拍打幾下。
即便行李推辭說自己不過系義工,對方都唔管,
“只要系廟入面嘅人都行,都可以加持”。
甚至仲有遊客帶住口紅嚟武當山,要求行李畀佢女兒印堂按個紅印,說系可以幫忙增加姻緣。
唔誇張嘅要求,行李大多都順手“加持”嘎啦,反正對方都就系求個心安。
最煩嘅系嗰些鐘意亂敲鐘、亂扔硬幣、喺文物上亂塗亂畫嘅人,有次行李仲遇到一啲人嚟做法事,上千人堵喺山頂,將遊客下山嘅路都堵死嘎啦。
圖 | 無視警示牌“上房揭瓦”嘅遊客
行李將喺武當上嘅見聞都寫到 日記入面,日記入面仲出現最“考究”嘅扔硬幣者:
圍繞金殿每隔一米就放一次,5個1元嘅+1個5角嘅擺一摞,唔知道這系喺擺乜嘢陣法。
每隔幾日,義工就要用竹竿綁住磁鐵,將縫隙入面嘅硬幣吸出嚟。上百斤嘅硬幣要由人工搬運到山下,送進功德箱。
行李系喺2019年10月決定上武當山做義工嘅。
嗰段嗰時間,佢刷朋友圈睇到喺民族大學一同修人類學嘅學妹曬 張照片,配文系
“喺這入面掃完地就可以曬太陽”。
圖 | 武當山紫霄宮義工說明
再一刷,學妹發嘅朋友圈大多系喺武當山上“逗貓、喝茶、上早課”。
佢開始幻諗學妹嘅生活:
曬住太陽發獃,散步,睇道長們練劍彈琴;每日按嗰時到齋堂食免費嘅三餐,中午可以有數個種頭嘅午睡,等日黑后各回各屋“煉丹”。
圖 | 武當山疫情解封前一日,流浪貓們喺曬太陽
或者,武當山這座幽密道觀入面仲住住仙風道骨嘅道長們,佢哋喺蒼松古剎入面靜聽晨鐘暮鼓,閑睇雲聚雲散。
日子清淡如水,彼此之間老死唔相往嚟,甚至仲幻諗識唔識有高人教掐訣念咒,或者其佢乜嘢奇幻嘅際遇……
“這唔都就系我諗要嘅生活嗎?”
行李好激動,開始研究起點樣去武當山做義工。
申請義工只要網絡報名,對方在線詢問幾個問題:識唔識書法、彈琴、新媒體、木工活?
行李只諗做最簡單嘅義工,就回復乜嘢都唔識,都沒提自己系西南某民族研究所嘅人類學碩士生。沒諗到,即便咁,行李都好快通過 面試。
佢本諗上山就獵奇一小段嗰時間,過過悠閑嘅生活。
但係,實際情況系,
“我以為我躲進 一片凈土,而實際上卻又被捲入 塵世”,行李嘅日記入面寫道。
02
武當山畀每個義工都提供 住處,只要住進嚟,就管你溫飽。
居住條件一言難盡,屋入面常有毒蛇出沒。
喺武當山嘅一年多,行李見過金環蛇、銀環蛇、手臂粗嘅蟒蛇,仲有啲蛇系遊人偷住帶上山放生嘅。
圖 | 行李所喺嘅義工宿舍
但都系喺武當山嘅這段嗰時間,等行李發現 知識嘅快樂。
古有名曲《梅花三弄》,行李原嚟聽唔明白,咁普通嘅梅花有乜嘢值得歌頌嘅。
到 武當山,佢見到真正嘅梅花后,終於懂嘎啦,
“人喺山頂,被凍得跟孫子似嘅,睇啥都美”。
再比如,睇金庸小說,行李唔明白點解明教大舉攻山嗰時,要挑輕功好嘅人。嚟 武當山後就知道,登頂唔易。
從山下坐車2個種頭才可以到纜車點,再坐20分鐘嘅纜車、步行10多分鐘,先可以到金頂,輕功唔好怎麼上得去?
人世間嘅大多美好只存在於自己嘅幻諗同朋友圈。
行李最害怕武當山嘅春日,嗰嗰時候臭大姐(即椿象)成災,出門都唔敢張嘴。
直到最後,行李結束義工生涯回到北京,收拾衣服嗰時仲發現 兩隻跟隨佢幾千公入面嘅椿象,只系早已成“蟲干”。
同行李一齊嚟武當山嘅唔少義工,都受唔 苦走嘎啦。有嘅人嚟嘎啦,第二日又走嘎啦,都沒人攔住。
道教唔勸人出家,出家同否全喺個人。
喺修行者中,行李見過有人因工作唔順利出家、有人因創業失敗、仲有人因從小受家人影響……各種原因都有。
喺傳統社識中,道教為底層社識提供 慈善功可以,這系書中好少提到嘅。
同行李一齊到武當山嘅一個年輕人,父母雙亡,佢系嚟修行嘅,但學歷唔夠,表現都唔系幾好,但系道長仲系收留 佢,道長說:
如果佢哋都唔要佢,社識就更唔要佢嘎啦。
圖 | 山下學武嘅外國遊客
或者系早年食過苦嘅緣故,武當山嘅道士大多謙卑。
道長常提醒行李,如果遇到遊客嚟磕頭,一定要畀人家敲磬,說兩句吉祥話,
“佢哋沒有帝王師心態,發自內心地覺得食十方供養、應該回報畀大家”。
行李研究生讀得系人類學,當初嚟武當山仲有一點“探索文化多樣性”嘅私心。可遇到呢啲事,佢仲系識覺得呢啲無理取鬧嘅遊客等人憤怒。
有次一位遊客沿住大殿周圍撒香灰,被工作人員制止嘎啦,將遊客急得唔得,佢說自己系某大仙派嚟解救眾生嘅,而家回去,算唔算沒完成任務?
“跟佢哋沒法講科學,但系喺宗教場所,講科學又有點搞笑”。
行李同道長吐槽遊客素質唔得,唔諗跟喺屁股後面勸說呢啲唔識改變自己嘅人,這等佢覺得自己好暴躁。
道長回答,你以為廟入面同世隔絕 嗎?修仙修道先修做人,
“人都唔識做,怎麼可以做神仙?”
“噉就系修道,佢等人變得更智慧。你可以通過學習獲得知識,卻未必可以得到智慧。比如練武——你可以睇到嘅系道長手上嘅鐵劍,但修道之人蔘悟嘅系內心嘅慧劍。有 慧劍,先可以斬斷煩惱。”
圖 | 行李喺武當山鏟雪
喺武當山期間,行李寫 20多萬字嘅日記,發喺 唔同嘅社交平台上,一度等佢小火 一將。
但而家回睇呢啲日記,唔難發現呢啲文字入面充滿 焦慮。
行李本諗喺2019年12月左右走,但又聽說春節嘅武當山好熱鬧,諗多待幾日。
沒諗到,突然起嚟嘅腎結石發作等佢走唔嘎啦,等真諗走嗰時,疫情又爆發嘎啦,武當山都被封鎖。
隔離期間,行李同成個世界嘅交集就系抖音上嘅各種神曲、大家見面口口相傳嘅新聞。
行李沒有 以往嘅樂觀,總因為負面信息而焦慮——擔心自己喺道觀入面每日同嗰么多遊客接觸,識唔識被感染?
封山後糧食夠唔夠食?如果突發疾病,系唔系可以及時送到山下就醫?喺物資短缺嗰時期識唔識被大家嫌棄?
03
疫情期間,行李感到好失落。
2020年3月,疫情最唔穩定嗰時,道觀入面嘅大家卻樂觀得多。行李問佢哋,點解唔住急。
對方答,“而家正系玉皇大帝喺人間查人功過嘅日子,藉助疫情整頓人間;等到正月十五嘅嗰時候,佢就識等日官賜福,世間積德行善嘅人們都識過上好日子嘅”。
“你睇我哋國家而家咁強大,一定可以渡過難關嘅!”
“所以到底系靠玉皇大帝,仲系靠政府?”
“靠……靠自己積德行善!命系日定嘅,運系人為嘅。盡人事,聽日命。你修得一身正氣,妖魔鬼怪見到你都識恭恭敬敬嘅——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幾番問答以後,行李忽然意識自己學嘅人文科學喺關鍵嗰時刻似乎起唔到乜嘢實際作用。
既唔可以通過醫學手段幫人解決實際問題,似乎都沒辦法通過傳播思諗嘅方式幫人解答疑惑。
佢開始考慮起下山後嘅事——武當山嘅生活唔可以持續落去,佢都暫嗰時沒有出家嘅諗法。如果回城入面,最好做點具體嘅事。
行李考慮過中醫,但同學說大多中醫培訓都系以賺錢為目嘅,遠達唔到治病救人嘅程度,“唔害人就唔錯 ”。
佢諗同外界保留一點弱聯繫,但又唔願意被朝九晚五嘅工作捆綁。
行李打起 開書店嘅主意,嗰樣可以“每日坐喺咖啡同烤麵包嘅香氣入面擦擦櫃檯、擺擺書架,閑 就彈彈琴,發識呆,喺睇似漫唔經心嘅角落入面體現住生活品位,並同文化圈保持住若即若離嘅關聯。”
文青嘅另一個特質結束 佢嘅理想:
窮。
手續繁瑣,前期投入太大,加上房屋嘅商業執照即將過期,有關部門是否允許其繼續經營仲系未知。
最後,開店理想同現實條件妥協嘅結果就成嘎啦,行李喺姥姥姥爺留下嚟嘅小平房入面開 個小賣部。
實際操作嗰時,衚衕入面嘅鄰居們卻唔同意嘎啦,一識兒上門說小賣部違建,投訴消防等拆除;一識兒說行李洗澡嘅水總往院子入面流,萬一堵 下水道怎麼辦。
甚至有嗰時行李委託鄰居睇店,客人嚟買嘢,鄰居卻故意說唔知道去邊兒嘎啦。
行李記憶中童年嘅北京衚衕可唔系咁樣。
當嗰時大家一片同氣,退休老人們自覺維護衚衕治安,小朋友放學回嚟可以先去鄰居家寫作業甚至食飯;誰家買嘅冬儲大白菜送到嘎啦,直接堆喺院子入面就得,絕對一棵都丟唔嘎啦。
佢反思自己,或者系喺“首都北京”生活久 嘅自己習慣 “老死唔相往嚟”嘅城市社交距離,疏遠 衚衕入面嘅人情關係,忘 衚衕入面嘅“三觀”。
雖然鄰居沒少乜嘢,但系行李“多”嘎啦,就系得罪佢哋嘎啦。
衚衕入面嘅人才唔管你嚟自東北仲系河南,去過美國或者阿聯酋,都唔管你系“張家嘅兒子”或者“李家嘅姑爺”。
如果你自視甚高,敢同大爺大媽吹噓賣弄,嗰么就算對方祖上三代都系底層百姓,都唔妨礙佢心入面有一萬個理由排擠你。
最後,行李放低姿態,畀所有嚟買嘢嘅鄰居最低價,這才算系將小賣部畀開起嚟嘎啦。
04
行李讀過《鄉土中國》,但系喺好長嗰時間入面,行李卻唔理解噉就系現實。
經歷過武當山同小賣部,行李忽然意識到,無論系穿軍裝、道袍、仲系西裝,佢所遇到嘅大部分國人喺骨子入面依然苦於解決溫飽問題,噉就系中國嘅鄉土人情。
佢哋大多從邏輯嘅角度睇問題,依靠先日嘅情感同非理性,
唔靠“因為……所以”嚟行事,而系“我願意/我覺得……所以”。
喺民族大學讀人類學嗰時,老師同行李講公民精神、法治精神,但系喺具體生活中,呢啲理論往往解決唔 問題。
你跟佢說呢個,佢反而覺得你喺無事生非,要解決生活中嘅實際問題,必須懂得喺社識關係上多付出。
諗通 呢一點,行李漸漸明白嘎啦,點解過去常識感到憤怒,因為佢不過系凡人而已——
有控制欲、卻沒有控制力,呢種乏力感才最致命。
幾個月前,某部隊單位招文職,親戚推薦行李參加考試,只有三五人報考,以行李嘅成績,應該沒問題。考試嗰日早晨,起床嗰時,行李反覆猶豫,究竟該唔該去呢?最終,行李仲系沒去。
又有一陣子,行李諗去擺攤賣煎餅,但父親唔同意,覺得這唔系北京人該干嘅事,
“這等我怎麼面對街坊鄰居呢?”
對於開小賣店,父親都一直唔支持,行李惱火嘎啦,說“你對你哋而家嘅生活滿意嗎?如果唔滿意嘅話,我按你哋嘅路走,30年後唔照樣系唔滿意?”
喺好多人眼中,行李有“北京土著”、“國企呆過”、“人類學碩士”等成功人士嘅標籤,但而家卻混成咁樣,似乎又繫世俗眼入面唔折唔扣嘅Loser。
可系,人生難道應該只有一種定義嗎?行李對此感到質疑。
佢記得幾年前,仲喺出版社做編輯嗰時常坐4號線地鐵翻屋企。
嗰條路行李走 無數遍,但就系有一日忽然意識到地鐵上嘅每個人都嗰么好、長得嗰么靚,但系每日卻同佢一樣乏味單調。
無非繫上班偷住鬧甲方、鬧領導,中午鬧食堂,下午接住偷住鬧甲方、鬧領導,晚上刷識兒抖音、淘寶,一日就過去 ……
佢哋明明有好多選擇,卻有咁一致嘅焦慮。
行李好疑惑,呢種同質化嘅人生,又有乜嘢意思呢?人人都諗往上,卻沒有一個退出機制。
行李選擇 武當山同小賣部,不過系主動尋找一種唔等自己焦慮嘅退出通路。人總有一種可可以性,可以夠“唔思上進”地活住。
但“唔思上進”都系有代價嘅。佢好認真地思考過小賣店存活下嚟嘅必要,行李算過一筆賬,小賣部從上年6月份到而家,
共賺 6千元錢,平均每個月1千元。
衚衕入面嘅小朋友倒系常喺小賣部門口玩,有嗰時候敲門敲窗同行李“躲貓貓”,仲順手撕 門口嘅海報。
行李沒哄過孩子,但覺得既唔可以呵斥佢哋,都唔可以裝睇唔見。后嚟,佢試住用薯片、餅乾逗小朋友,將佢哋饞得流口水,扭頭跑翻屋企問爺爺奶奶要錢買。
開小賣部賺唔 幾個錢,但對呢啲孩子嚟說,小賣部或者系童年嗰時候“日堂”般嘅存在。
而對行李嚟說,開小賣部嘅每一日都可以重拾童年嘅愉快回憶,呢啲都就夠嘎啦。
而家,行李快35歲嘎啦,沒結婚,都沒女朋友。佢覺得成家系好麻煩嘅事,唔可以為解決一個問題,落入更大嘅問題中。
一個人嘅孤獨乘以二,又有乜嘢意義呢?
至於未嚟識點樣,行李依然諗學習,但諗學嗰些可以幫助人們、更切實一點嘅專業,但這專業到底系乜嘢,佢都沒有答案,都唔住急去找呢個答案。
cantonese.live 足跡粵字 智可以翻譯
2021-03-10 11:0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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