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专访｜许知远走进人海

文|吴睿睿

编辑|刘旌

直到凑近话筒前嘅那一秒，作家先生嘅综艺首秀依然好可能系场灾难。

许知远自己说过嘅，“对表演式嘅谈话非常心生抵触”，非要演讲都都没有台本，讲住讲住问观众“哎我讲到边   ？”而家佢企喺《吐槽大会》——一个综艺节目的台上，提词器上滚动过下一句词，讲错   仲可以补录，但系唔就系表演。

佢睇起嚟都差点要放弃：“嗨，我点样会企喺这儿呢？”

可等到真嘅开讲，喺场嘅人都惊讶嘎啦。佢几乎像个娴熟嘅脱口秀演员，自如地停顿、抛梗、附上动作同表情，尽责地等观众大笑出声，都喺被吐槽时奉上得体嘅微笑同reaction。后嚟这段表演被娱乐账号大赞“有文化”，成为当期节目的意外热点。

这放喺几年前嘅许知远身上绝无可能，你甚至唔可能喺综艺节目上睇到佢。佢唔仅拒绝过《奇葩说》，仲喺年轻人哋讨论这节目时兀自用一曲《夜莺颂》打断。唔过佢嘅改变远唔止呢一点，好多之前唔可接受之事正喺被佢接受。比如承认“许知远”系一个IP，配合团队畀佢安排嘅采访；比如接受   自己可能并非日才作家。对一位写作者嚟讲，承认自己才华有限系巨大嘅残忍，何况系曾认为自己面前“遥遥站住穆勒、罗素、李普曼、萨特”呢啲伟大知识分子嘅许知远。

真系一个陌生嘅、反差巨大嘅许知远。反差唔仅嚟自曾经嘅佢习惯喺五星级酒店嘅木桌子上听住BBC古典乐电台写作，唔仅嚟自佢曾将“时代/灵魂/挽歌”呢啲词挂喺嘴边且对大众娱乐深表唔屑，都唔仅嚟自佢喺万众创新嘅浪潮入面坚持“勉强嘅创业者”嘅姿态。重点喺于，嗰啲等佢真正被青年学生视为偶像嘅批判精神，越嚟越唔显见嘎啦。

“批判”系上个许知远嘅主题，而新嘅经历重塑出而家嘅佢。许知远说佢感谢《十三邀》，等佢喺这五年入面长出一啲“现实感”——嚟自薇娅嘅直播间，王宝强嘅剧组，创造101嘅录制现场……呢啲人喺应对住各自困境嘅同时，竭力创造新嘅可能性，“那等人震撼嘅强大”将佢从过去嗰个小世界入面拉   出嚟。那并唔系背叛，佢强调，而系丰富   佢嘅视角。

佢对作为创业者嘅自己畀出肯定：“而家稍微成熟点   ”。上年疫情期间，经营困难嘅单向街公开向社会求救，喺那段动荡中佢下   决心，要做一家商业上成功嘅书店，“咁样才能等我哋嘅理谂更坚固”。 作为公司嘅“单向空间”，而家既有《单读》杂志、沙龙活动、出版物，都有播客、视频等新内容形式，仲有包括“单向历”喺内嘅文创产品同电商平台。

佢最终纠正   一个少年时嘅误会：“（那时候）觉得人生路有千其条，当到   一定年纪之后，你会发现其实只有一条路：将手上嘅事做好 。”

我哋见面嘅这家单向空间开喺酒仙桥。这入面同北京任何地方一样尘土漫日，冷冽阴郁嘅冬末午后，路牙石同僵尸车歪歪扭扭，轰隆隆穿行而过嘅高铁则体现都市森林嘅蓬勃一面。酒仙桥唔适合喝醉，但系许知远系酒精嘅忠实爱好者，邀佢上《吐槽大会》嘅李诞都系。佢曾喺3年前嘅《十三邀》中表现出对李诞嘅诸多费解，而家佢言谈间好系体谅同维护这位朋友。我问佢，觉唔觉得而家嘅李诞同《今晚80后》时嘅佢系两个人   ？佢说可能酒精喺帮助两个人并存吧。顿   顿又说，或者佢哋本身就有相通嘅嘢。

以下自述由许知远同转载嘅对话整理而成：

脱下39码嘅鞋

《吐槽大会》播出以后我没睇，我连《十三邀》都没睇过，我唔钟意睇有自己嘅内容。

过去   嘛，喺它完成嘅那一刻就已经过去嘎啦。之前罗翔说有时候自己嘅视频能睇一种头，喺那儿食食地笑。我挺意外，心谂这点样坚持嘅？我偶尔要跟团队一齐睇个乜嘢，两分钟就受唔嘎啦，走嘎啦。

去《吐槽》系因为李诞畀我发微信，而且薇娅都喺。佢哋都系我嘅朋友，薇娅那时候帮助我哋书店好多，我好感激。但最主要嘅系好奇心，佢哋到底喺干嘛？都有啲好奇系，我能接受呢个嘢吗？

好奇心都系有代价嘅。（笑）我系鸵鸟性格，答应嘅时候好盲目，要录嘅时候就焦虑嘎啦。仲真嘅录吗？后嚟到   佢哋上海郊区嘅影棚，原嚟佢哋系造一个虚拟嘅综艺环境，唔像《十三邀》系到处走嘅。最奇怪嘅系我有一个休息室，上面写住“许知远团队休息室”。我说这太逗嘎啦，就等佢哋拍下嚟——那一刻突然觉得我像一个艺人。

我好钟意我嘅编剧团队，Rock、奇墨、颜悦佢哋。开会嘅时候我讲畀佢哋我对每个嘉宾嘅感觉，比如我说金星系一个将成个世界家长入面短嘅人，然后佢哋就衍生出嚟“金星问鲁迅跟闰土仲有联系吗”？我一睇就觉得好有趣，自己谂唔到。

对《吐槽大会》上所有人说嘅内容，我都觉得没乜嘢。它本嚟就系个语言嘅game嘛。放大一啲冲突都只系游戏嘅一部分。

我对语言有一啲老派嘅洁癖吧，唔会说网络用语，都唔钟意类似于人身攻击嘅嘢。我都没时间学习脱口秀这件事，Rock会带住我念一遍。可能因为我系听好多speech成长起嚟嘅，仲有啲节奏感。我表演能力好差嘅，后嚟郝蕾同我说，你身上有一种天然嘅幽默感，得帮你找个角色，太逗嘎啦。

如果系两年前等我参加呢个节目，我就拒绝嘎啦，噉时候就拒绝   《奇葩说》嘛。而家系有轻微变化嘅。我觉得系笑声系重要嘅。talk show喺美国都系社会情绪嘅好大缓解，焦虑、愤怒，需要呢种表达，中国社会更系一样。我自己嘅话就系喺自我打开，保持敏感。

做完这件事我跟朋友说，好似我系一个穿43码鞋嘅人，喺尝试之前却一直穿39码。我最开心嘅系讲完那一瞬间，我终于将39码鞋脱下嚟嘎啦，脱下之后嘅事我就唔关心嘎啦。尝试一件事之前始终谂打退堂鼓，但最后做嘎啦，我钟意呢个。

后嚟居然上热搜嘎啦，我就觉得……点解啊？有乜嘢可睇嘅。热度好快就过去   吧，现代唔都系fifteen minutes 热情？

大家感兴趣，但系能因为对另一种语言方式好奇吧。据说我那一稿嘅语言风格跟别嘅都唔一样。之前我哋嘅网络语言习惯解构，非常反书面语，但系能对呢种语言有种陌生感。都可能社会潮流喺发生一啲微小嘅改变，对文化生活、思谂生活重新发生一啲兴趣，好似大家重新对许倬云老师、项飙老师感兴趣一样。

现实感

《十三邀》畀我好多改变。我以前处喺一个理念嘅世界入面，采访嘅大部分系学者、作家。但呢个节目等我接触到更多形形色色嘅职业、唔同背景嘅人，佢哋畀   我睇待世界嘅唔同嘅维度，你会意识到喺唔同嘅环境、时空入面，都有人用自己嘅语言、方式嚟应对。你会对自己产生怀疑，“之前系唔系太自以为系   ”？

比如我真嘅睇到王宝强嘅生活，佢周围嗰啲群演，佢哋喺入面创造一种新嘅可能性。比如罗振宇讲佢嘅芜湖经验，少年时代要走故乡，争取新嘅机会。我哋喺北京生活嘅人天然有好多好嘅条件，系唔可以感受呢啲嘅。

比如我见到薇娅嘅时候，被佢嘅强大所震惊   ——那唔知疲倦嘅强大。生活中佢系好温暖好心细嘅一个人，仲送   条围巾畀我。（笑）我能理解呢种唔知疲倦，现代商业行为系高度个人化嘅，佢承载住好多，像个巨大机器喺运转。五百个人嘅公司，佢系真正嘅发动机。全世界嘅商业人物都系咁样嘅运转嘅，呢啲系佢哋嘅激情所喺。按项飙老师说，我哋都要进行自我殖民，自我开采。

人生就系一个接受之前唔接受嘅嘢嘅过程，而且应该带住喜悦。有一个浪拍过嚟，就喺上面冲一下咯，被打下嚟就再爬一下好嘎啦。

呢啲经历等我获得   一啲新嘅现实感。如果你觉得我而家嘅说法老套，但系能系呢个原因吧。现实感唔系庸俗化，系对现实嘅环境有具体嘅判断同感受力，咁样你才能追逐自己嘅最初嘅梦谂，否则你非常容易受挫：要么觉得理谂系有问题嘅；要么就系非常高昂，变成自我姿态嘅俘虏，“我非常理谂主义”。理念如果唔经实践同测试，唔会茁壮成长，永远只系个借嚟之物。

比如说Bob Dylan、Woody Allen，佢哋到七八十岁仍然能创作，系因为佢哋首先有丰富嘅感受，先能够维持自己嘅那种young spirit，而唔剩只因为“拥有少年感”。如果到   四十五岁仍然系一个未经成熟嘅young spirit，系好唔好、好糟嘅事。

我做   密集嘅尝试，它哋并没有背叛我内心嘅谂法。并唔系背叛。

理解人哋嘅障碍同困境，会等你明白对人哋抱太多嘅期待系唔公平嘅。我哋嘅社会情绪经常将所有未遂嘅志向都压喺新人或新事上。如果佢系个导演，就希望佢拍出一特别   唔起嘅片子；如果开公司，就要既能非常赚钱，又有非常有道德；一个知识分子，既要咁样又要那样。

好似你说今日嘅脱口秀没有满足人哋当初对它嘅期待，其实人家都可以唔满足你嘅期待。英美的脱口秀更多要完成社会批评同政治批评，轻微嘅冒犯系社会宽容嘅标志，但系某种意义上冒犯系应该系对住更有权力一方嘅冒犯。我哋嘅社会宽松度同舆论环境唔系呢个样，有啲地方可以冒犯，有啲地方唔可以，所以它会拥有呢个土壤入面诞生嘅特性。

李诞系好有谂法嘅人，非常有才华，非常敏锐于社会嘅情绪、人嘅感受。你说而家嘅李诞跟之前唔一样嘎啦，我觉得两个李诞并存得挺好。酒精都帮佢并存吧，或者两者本嚟都有相通嘅部分。

两个许知远

虽然我依然非常讨厌IP呢个词， 但“许知远”系一个brand嘎啦，噉没办法。

我而家做嘅事好多系公司行为，唔仅系我个人，我嘅言行会对佢人有影响。这系我嘅一部分，但唔全部系我，只系一小部分。

我而家都比较接受创业者呢个角色嘎啦。上年我哋开始明确意识到：应该做一家商业上成功嘅公司，这会使我哋嘅理谂更坚固、更可以维持。疫情会使一切都好脆弱，会使你寻找一个更坚固嘅嘢。这当然有代价嘎啦，我唔可以那么随心所欲呗。有时候会谂逃离吧，但我而家稍微成熟点嘎啦。

最近好朋友找嚟   一啲采访，我唔太知道点样拒绝人哋。我对媒体都系有同理心嘅，因为我做过好多年记者，能做嘅时候尽量会做。如果它嘅写作、传播同你嘅期待唔一样，这系非常正常嘅事，凭乜嘢等佢写得你满意呢？我当然唔会畀记者改稿嘎啦，我有毛病吗？我系做一个新闻记者出身嘅人，如果仲去干涉年轻一代，噉我系多么糟糕嘅一个人。

唔过我嘅团队入面而家有负责branding嘅角色，但系能改稿系TA嘅职业需要吧。但系我都觉得唔应该参同改嘅。

我95%嘅时间仲系花喺写作上，虽然非常忙碌，但都喺训练自己快速进入写作状态。有时候我喺谂，忙碌系唔系我喺掩饰自己嘅平庸？唔过慢慢你就会习惯自己嘅平庸，噉时候就接受自己喺平庸入面做一点唔平庸嘅事。都系局部嘅，没有一个全然嘅模型，一下子达到完美。

作为一个表达者，内心真实同书写出嘅真实只能尽量一致，好难全然一致。因为你内心喺动荡，彼此冲突。一个人能够认识到自己系好难好难嘅事，唔系话你谂住要诚实就好嘎啦，它系需要非常深入、辛勤嘅训练，先能够尽量地诚实一啲。系能力，甚至系日分。

我人生中比较重要嘅几次选择，没太参考过同辈嘅选择，好多时候仲系读过嘅书、见过嘅人、谂过嘅事共同塑造嘅。比如我对书店充满信念，噉呢个参考系城市之光、万圣书店；比如我写作系参照我非常钟意嘅专栏作家。知识改变命运嘛。（笑）

我同罗翔喺节目入面说“就系被呢啲书害   一生”，噉系开玩笑。唔会有更好嘅一生嘎啦，幸好书籍拯救   我哋，要唔然人生多无聊。你可能会少好多纠结吧，但你会被一啲无办法言说嘅纠结所（困扰），你会缺乏自我分析能力，被一种普遍嘅社会情绪操纵。都许你可以自我欺呃，但都可能被突然颠覆掉。

唔过唔好因为读   点书就self-pity（自我怜悯）。现代世界入面个人系必然痛苦嘅，因为你生喺永恒嘅矛盾之中。我哋干嘛要夸张呢？因为读点书就更容易痛苦？那你去送送外卖，睇睇痛唔痛苦？

年轻嘅时候我哋成日对自己有好多误会，觉得人生路有千其条，当到   一定年纪之后，你会发现其实只有一条路：将手上嘅事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