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论文致谢走红：社会新闻嘅苦难叙事系点样感动公众嘅？

转载：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全媒派”（ID:quanmeipai），作者：Echo，转载经授权发布。

纵观近期被网友热议嘅社会新闻，“感动”大概是其中唔可忽略嘅一个关键词。

“我走‌好远嘅路，食‌好多嘅苦，先将这份博士学位论文送到你嘅面前。”这篇中科院博士论文致谢嘅走红就是其中一例，作者黄国平历经种种苦难后依然坚定向学、最终改变命运嘅故事令人万分感慨。面对热议，黄国平也公开回信表达对网友关心嘅谢意。

黄国平博士就网民热议发表回应。图片来源：深圳商报微博

几乎同一时间段，10年前成都本土节目《谭谈交通》中谭乔同一位送木材大爷嘅访谈也火上‌热搜。父母双亡、妻子早逝，大爷同患智力障碍嘅弟弟和一条老狗相依为命，人生故事同小说《活住》中主角福贵嘅经历极其相似，被网友们称为“现实版福贵”。

“因为你战胜‌自己嘅苦难，你终会收获内心嘅强大”，呢条被反复转载嘅网友热评或者就道出‌这两个传播事件共同蕴含嘅精神内核。

本期全媒派（ID：quanmeipai）对呢类引发网友广泛共鸣嘅“苦难叙事”背后反映嘅传播机制同读者心理进行探讨：社会新闻嘅“苦难叙事”主要喺表达乜嘢？人点解会被呢类叙事唤起感动情绪？“苦难叙事”进入公共讨论具有系样嘅意义？

“苦难叙事”嘅书写：关于奋斗同达观嘅双重主题

无论是从“小山坳”里走出来嘅寒门学子，仲要是生活几经磨难嘅农村大爷，唔难发现，呢类社会新闻嘅当事人往往拥有一个共同嘅身份标签，噉就系一般意义上嘅“苦难叙事”嘅主角。而这两条新闻中嘅人物故事，也正分别代表‌“苦难叙事”嘅两种典型主题。

构成第一类“苦难叙事”主题嘅关键词，是“奋斗”。

同走红嘅博士论文致谢非常相似，2018年，一篇名为《感谢贫穷》嘅自述也曾激起一阵热议。作者王心仪系一个出身于河北农村家庭嘅女孩，一家六口仅靠两亩田地和父亲打工嘅微薄收入支撑，艰苦嘅生活学习条件下，王心仪依然以高考707分嘅成绩考入北大中文系，实现‌梦想，也实现‌跃出“农门”嘅跨越。

“寒门贵子”，呢都系2015年安徽卫视节目《超级演说家》第二季度，获得冠军嘅女孩刘媛媛喺决赛嘅演讲题目。演讲度，刘媛媛同样讲述‌自己从一个甚至“没有门”、连“寒门”都算唔上嘅农村家庭，一路求学拼搏嘅故事。

喺“奋斗”主题下，苦难最终是被征服嘅，人同情于呢啲新闻当事人嘅遭遇，更感动于其唔断抗争以摆脱苦难嘅精神。正如刘媛媛喺演讲中所说，呢系一个 “用一生去奋斗出一个绝地反击”嘅故事，人嘅心灵也往往被咁样“先抑后扬”嘅叙事所触动。

《超级演说家》第二季，北大研究生刘媛媛以演讲《寒门贵子》夺冠。图片来源：《超级演说家》

而喺“知识改变命运”嘅奋斗主题之外，“苦难叙事”嘅另一个主题是关于“达观”。

喺呢一主题下，感动人嘅唔系新闻当事人对待苦难嘅拼搏态度，而是其喺困境面前嘅泰然同超脱，恰如“福贵大爷”面对镜头时嘅那一句“往前睇，唔好去想嗰啲唔开心嘅事”。

2017年，范雨素嘅走红就是呢类“苦难叙事”主题下又一个典型例子。喺那篇著名嘅自述《我是范雨素》度，令人触动嘅唔仅是作为打工者嘅范雨素所经历嘅重重坎坷，更加系佢喺书写自身故事时言语间嘅“轻盈“同“难以模仿嘅独特幽默感”。[1]

相比于“奋斗”主题下嘅新闻叙事倾向于将苦难刻画为需要唔断被征服嘅障碍，突出“达观”主题嘅叙事则更多表现出一种“容纳苦难嘅从容”。

唔论是边一种主题，一致嘅系佢们都完成‌对于苦难经历本身嘅超越。嗰啲悲惨、痛苦嘅遭遇喺“苦难叙事”中往往会被新闻当事人嘅“奋斗”所克服，抑或是被佢哋嘅“达观”所抚平。

始于苦难，而唔止于苦难，呢大概才是社会新闻“苦难叙事”频频打动人心嘅内喺机理。

“苦难叙事”嘅传播：自我呈现、媒体再现同公众参同

梳理下来，“苦难叙事”喺互联网时代嘅走红早已唔系新鲜事。如果继续往前追溯，喺大众传媒兴盛嘅时代，苦难就是媒体报道嘅主要议题之一。

1990年代以来，以央视、《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南方周末》等为代表嘅机构媒体推出‌一系列关注农民工子女、流浪汉、农村单身汉等群体嘅报道，并将对社会边缘人群嘅关注视为对媒体公共责任嘅践行。

央视节目《东方时空》关注农民工话题。图片来源：央视国际

但係，虽然种种现象喺呢一阶段广泛地被媒体所报道，但呢啲叙事依然好大程度上囿于特定新闻框架嘅“再现”。

曾有学者对此总结出四类叙事框架：宣扬自强唔息等传统价值观嘅回归、体现公共情怀嘅关切、对底层生活进行真实再现，以及消费同狂欢文化下文化工业嘅饰品。[2]

喺类型化嘅框架下，“苦难叙事”背后嘅群体好容易被片面地塑造为某几类刻板形象，话语传播权仲未有完全从媒体延伸到个体本身。

彻底改变呢一境况嘅系社交媒体嘅出现。喺去中心化嘅传播格局下，像黄国平咁样书写自身经历嘅文本能够直接呈而家亿万网友面前，同公众进行对话；而“福贵大爷”呢种旧闻中嘅当事人，也由自媒体同网友再次发掘出来，衍生出热门话题。

同时，短视频平台嘅兴起更加系令到广大嘅“草根”群体获得进行公开自我表达嘅机会，也唔断令到同底层群体个人经历相关嘅“私人议题”进入公共讨论空间，成为掀起舆论热议嘅“公共议题”。[3]

凭借健身励志视频喺快手走红嘅农民工“搬砖小伟”登上《听我说》节目。图片来源：腾讯新闻《听我说》

于是，个体书写嘅传播唔再限于媒体报道，而往往是由当事人嘅自我表达、大众媒介嘅报道跟进，以及公众对相关议题嘅讨论三方合力共同促成。喺咁样嘅传播环境下，某一群体嘅形象也唔再止于一个浅白片面嘅符号，而系喺同多方嘅建构和互动中变得丰满。

正如喺“福贵大爷”获得网友关注后，《谭谈交通》主持人谭乔时隔十年再度揾到‌大爷本人，一方面发现‌大爷当初谎报年龄来逃避交警询问嘅“机智”操作；另一方面，大爷而家再次结婚生子、重新拥有幸福家庭嘅经历，也讲述‌一个由苦难出发、最终却唔同于惯常叙事嘅“令人舒适”嘅结局。

虽然喺传播时依然被冠以“福贵大爷”嘅标签，但喺镜头记录下，人睇到嘅系一个更加鲜活而具体嘅个体——他依然能将曾经嘅苦难清晰历数，但都可以满面笑容地谈论当下嘅幸福。

10年后，谭乔再度造访“福贵大爷”。图片来源：微博@谭乔

多方合力嘅传播下，“苦难叙事”嘅维度被唔断丰富，有关个体形象嘅多维描述一定程度上摆脱‌被笼统嘅群体化符号所遮蔽嘅结局。此刻，人被激起嘅情感也唔止于单纯嘅感动本身，而是拥有‌更为多元嘅面向。

“苦难叙事”嘅内核：情感动员嘅实现同社会认同嘅达成

维特根斯坦曾咁样描写痛苦：“只有我知道我系咪真嘅疼：人哋只是推测。”呢一定程度上揭示‌痛苦嘅唔可言说性。[4]

但人类嘅同情能力畀咗痛苦嘅传递搭建‌一道桥梁。《人性论》度，休谟将人嘅心灵比做弦乐器，当他人嘅心灵发生强烈震撼，呢种震撼也会波及人自己嘅“弦线”，令到“心灵被一种强力活泼嘅情绪所推动”，从而产生移情（empathy）嘅效果。[5]

喺苦难叙事度，正系由于公众嘅同情感被成功地动员起来，对痛苦嘅共同体验成为连接人心灵嘅纽带，令到唔同群体都被新闻当事人嘅故事唤起强烈嘅情感共鸣，进而能持续地参同到对相关事件嘅关注同讨论当中。

以往对公共讨论嘅想象度，理性嘅地位总是格外被强调，如哈贝马斯嘅“公共领域”所提倡嘅就是通过公众对理性话语嘅使用来达成共识嘅沟通过程。但从当下种种网络事件中公共讨论嘅实际案例来睇，相较于理性嘅论述，情感嘅唤起同共鸣往往会喺集体共识嘅形成中发挥住更为关键嘅作用。

正如喺由博士论文致谢嘅“苦难叙事”生发嘅共情度，同感动情绪同时被唤起嘅仲有公众对于个体境况、教育公平等公共议题嘅关注。因此，呢唔剩只是网友对一个人和一段故事嘅感动，也反映‌对于改变命运之艰难嘅共同体认。

呢种体认绝非来自浅薄而片面嘅煽情，而是雷蒙·威廉斯所说嘅“情感结构”——公众情感并非是碎片化或主观化嘅，而系对当下社会现状嘅结构性反映，佢关乎公众嘅理性同感性，更关乎呢个社会嘅真实。

有网友将黄国平嘅故事称为“现代版嘅宋濂”。

从呢一视角出发，人对“苦难叙事”嘅感动实际上揭示‌当下社会公众共同持有嘅一啲价值观同心理情感。这系一面棱镜，透过情感动员嘅实现，人可以睇到从中折射出嘅公众价值认同同更为广阔嘅社会现实。

“苦难叙事”嘅迷思：受众共情嘅产生是带有审美偏向嘅？

“苦难叙事”对情感嘅唤起同联结，展现‌唔同人群间相互理解、彼此认同嘅可能性。但仍要反思：喺“苦难叙事”睇似获得全新可能嘅社交媒体时代，我哋对于他人痛苦嘅认识，真嘅脱离传统框架‌吗？

无论是视频vlog对“福贵大爷”嘅采访，仲要是更早之前范雨素嘅自述文章通过界面新闻发表，媒体呢一中介依然是“苦难叙事”进入公共讨论嘅主要途径。

而喺呢一过程度，框架叙事嘅效果或者唔如完全由大众媒体主导嘅传播环境中那样强烈而明显，但依然以一种更为隐蔽嘅方式存喺。

学者李艳红、范英杰就曾分析范雨素事件中媒体报道嘅“中介化”作用，并指出其中存喺嘅“洁净化”倾向——无论是界面新闻编辑嘅选择还是后续大众媒体嘅跟进报道，对范雨素嘅肯定大多都强调于其叙述文本中嘅“轻盈”同“诗意”，而呢一过程嘅发生本身是根据中 产阶 级自身，而非底层群体嘅经验来协调嘅。[6]

符合中产阶 级阅读旨趣嘅意义被重点建构，而嗰啲关系到个体本身境遇嘅结构性问题则喺呢个过程中被有意识地“过滤”同搁置嘎啦。

回到最近备受讨论嘅博士论文致谢同“福贵大爷”嘅话题，相似嘅情况系咪也喺发生呢？

如果说，人对范雨素嘅感动大多源于对其代表嘅“平淡从容”“诗意人生”呢类精神符号嘅欣赏，噉样新近这两则事件中人对于“奋斗唔屈”“战胜苦难”嘅认同，系咪也受到‌对于苦难嘅某种“审美偏向”嘅影响？

10年后，镜头前嘅“福贵大爷”乐观依然。图片来源：微博@谭乔

一方面，情感嘅产生对促进群体间理解同团结嘅作用唔可忽视，但另一方面都要认识到，受众嘅同情同感动并非一种中立而绝对嘅情感，而是由特定嘅社会规则和文化背景所建构嘅。

一部分人可能比另一部分人更容易同情，而新闻故事讲述嘅方式、当事人嘅特质、媒体中介化嘅过程，以及受众既有嘅一啲偏见，都有可能成为影响因素。

于是，当人乐于接受嘅“苦难叙事”某种程度上更似一出类型剧，其中嘅主人公总是需要具备某啲“人设”特征才会受到肯定，同情就会变得有所局限，甚至容易充满偏见。

上年年初，一位由于疫情停工没有收入准备卖房嘅湖北小哥成为新闻当事人，面对呢个年轻人喺疫情之下艰难维生嘅状况，部分网友嘅第一反应是质疑：“他27岁嘎啦，点样只有2万多嘅存款？”

湖北小哥卖房受到好多网友质疑。图片来源：梨视频

咁样嘅案例印证‌一个更多元嘅事实，即人对“苦难叙事”嘅感动同同情都系有选择性嘅，或是得视具体情况而定嘅，唔经意带上嘅审美偏好成‌新嘅迷思：当人嘅同情只面向有限嘅某类人群，噉样呢种同情嘅本质，系咪也更多来源于大众满足自身对于一个“成功抗争苦难”故事嘅想象而已呢？

对于社会新闻中嘅“苦难叙事”，感动同同情嘅产生本身系一件弥足珍贵嘅事，佢驱散‌唔同群体间嘅隔阂同冷漠，反映出人共同关注嘅社会问题同价值取向，带来公共讨论中嘅温度同关怀。

但同样哋，点样唔让对苦难嘅感动沦为刻板偏见嘅再生产，让感动喺拉近一部分人嘅距离时没有造成对另一部分人嘅无端排斥，则是我哋期待“苦难叙事”进入公共讨论后发挥更大价值时可以进一步思考嘅问题。

参考链接：

1.李艳红,范英杰. “远处苦难”嘅中介化——范雨素文本嘅跨阶层传播及其“承认政治”意涵[J].新闻同传播研究,2019,26(11):55-74+127.

2.盛芳. 社会转型时期媒体底层叙事框架分析[J].新闻大学.2013,5:15-18.

3.袁光锋. “私人”话语点样成为公共议题？——共情、再构同“底层”表达[J].传播同社会学刊,2020,54:193-221.

4.袁光锋. 感受他人嘅“痛苦”：“底层”痛苦、公共表达同“同情”嘅政治[J]. 传播同社会学刊,2017,40:203-236

5.杨璐.同情同效用:大卫·休谟嘅道德科学[J].社会学研究,2018,33(03):115-140+244.

6.李艳红,范英杰. “远处苦难”嘅中介化——范雨素文本嘅跨阶层传播及其“承认政治”意涵[J].新闻同传播研究,2019,26(11):55-74+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