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放大灯”（ID:guokr233），36氪经授权发布。
作者 | 陈颖
编辑 | 李拓
现在，如果你没有为宠物接种疫苗，可能会触犯法律哦。
这不是玩笑话——2021年5月1日，修订后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动物防疫法》（以下简称《动物防疫法》）正式生效，明确规定：个人饲养犬只，应按规定定期接种狂犬病疫苗。违反规定的，可处1000元以下罚款；逾期不改正的，可处1000元以上5000元以下罚款[1]。
而细心的养宠人会发现，宠物医院的疫苗几乎都是进口的。
为什么我们甚少见到国产的宠物狂犬病疫苗？
打给人还是狗？
“狗不打疫苗就罚人钱”的严厉措施背后，与当下狂犬病防治的严峻局面有关——多年来，狂犬病是我国致死人数最多的法定传染病病种之一。
2007年是中国狂犬病疫情的高峰年份。当年，全国共有3300人因狂犬病发病死亡[2]。此后经过十余年的治理，中国狂犬病防治已颇见成效，但每年仍有数百人死亡。在2020年，这个数字是188人[3]。作为对比，日本自2006年到2020年的十五年间，仅有两例狂犬病病例，且均为国外输入[4]。
狂犬病是典型的人畜共患病，由人被携带狂犬病病毒的动物咬伤后，感染狂犬病病毒所致。出现临床症状后，病死率接近100%。要预防狂犬病，一个有效的手段是注射狂犬疫苗。
但疫苗打给人还是动物呢？
WHO指出，当一地区70%的犬类接种了狂犬病疫苗，就足以阻断疾病传播。美国、加拿大、日本等国就采取了为动物接种疫苗的措施，以预防狂犬病。如今，这些国家都被WHO认定为狂犬病免疫区[5]。
在狂犬病免疫区，即使被狗咬到，也无需再注射疫苗。
而在中国，每年有数千万支的狂犬病疫苗，被打给了人。
在中国狂犬病疫情的高峰期，时任武汉生物制品研究所狂犬病检测中心研究员的严家新，曾对我国的狂犬病防治政策多次提出批评。
在2012年的中国狂犬病年会上，严家新就曾指出，我国每年狂犬病疫苗的接种量保持在1000万人份以上，花费超百亿，但每年死亡人数仍超过2000。大量的狂犬病疫苗用于人而不用于狗，这是对狂犬病疫苗最大的滥用[6]。
图源 | 西南证券研报《庞大需求将催生数百亿狂犬病预防市场》；YOY(Year-on-year percentage)，即年度同比变化。
给动物接种狂犬病疫苗，还能以更低的成本预防狂犬病。
以我国为例，给宠物打兽用狂犬病疫苗，每年只需一针，花费在几十到一百多元。对比之下，人发生Ⅱ级狂犬病暴露，按注射五针狂犬病疫苗计算，花费高达一千多元。更不用说，Ⅲ级暴露还应联用被动免疫制剂（常用狂犬病人免疫球蛋白）。此时诊疗费用更高，可达两千多元。
不止严家新，病毒学与免疫学专家高福、国家兽用药品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主任田克恭等专家也都多次呼吁，预防狂犬病，给犬只接种才是重点。
专家们的看法固然有理，但在实际操作中，通过给狗打疫苗来阻断狂犬病疫情，绝非易事。
一直以来，我国犬只饲养的局面是：犬只分散且总量众多，这就导致注册管理难度很大。
2012年，我国犬只饲养总量约7000万头，其中80.2%集中在农村。无论城乡，犬只免疫率均只有一半[7]。《国家动物狂犬病防治计划（2017-2020年）》也指出，全国养犬数量多、流动性大、注册管理率低，防治任务依然艰巨[8]。
即便今日，我国仍然未建立起完善的动物登记注册体系和动物免疫接种计划。
而通过给犬只接种疫苗来防控狂犬病，在当年的遇到的另一个现实障碍，是没有合适的疫苗。
被嫌弃的国产苗
十年之前，国内兽用狂犬病疫苗市场上，主要有两种疫苗：国产的减毒活疫苗（Attenuated Vaccines，也称弱毒活疫苗）和基本靠进口的灭活疫苗（Inactivated vaccines）。其中，减毒活疫苗又占到了批签量的绝大多数。
在2013年的中国狂犬病年会上，中国兽医药品监察所研究员王栋披露，2012年，中国兽医药品监察所共批签3900万头份兽用狂犬病疫苗，其中3450万头份是减毒活疫苗，占比88.46%；灭活苗仅450万份，国内4家企业生产102万份，国外5家生产348万份[9]。
与灭活病毒相比，减毒活疫苗有着免疫应答强烈、无需加强苗及佐剂、生产成本较低等优点。另一方面，它的缺点也很明显——疫苗中的病毒仍具有复制能力，在极低概率下会恢复毒力，使动物染上狂犬病[10]。早在2005年，世卫组织狂犬病专家磋商会就形成了共识：对于动物预防狂犬病，不推荐注射减毒活疫苗[11]。
说回国内的兽用狂犬病疫苗。
由于安全问题，当时减毒活疫苗并不受市场欢迎。
武汉是我国较早进行犬只管理立法的城市。2006年，武汉就出台了《武汉市养犬管理条例》，规定市民应为犬只接种狂犬病疫苗。条例施行到第二年，时任武汉生物研究所研究员徐葛林批评称，武汉市场上有相当多的减毒活苗。而北京在2005年，就要求兽用减毒活苗退出市场了[12]。
《新世纪》2010年的一则报道则指出，虽然售价较贵，但人们还是倾向于为宠物接种进口的灭活疫苗。北京多家宠物医院都推荐打人用狂犬病疫苗或进口疫苗，称国产兽用苗不安全[13]。
给动物接种狂犬病疫苗，就这样陷入怪圈——供应多的减毒活疫苗被嫌弃，进口灭活疫苗则数量有限且价格偏贵。
如此一来，大规模为动物接种疫苗自然也就无法铺开。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2017年。当年4月，农业部公告，我国狂犬病灭活疫苗能够满足防疫需要。自2017年7月1日起，停止生产狂犬病活疫苗（即减毒活疫苗）[14]。
但事实上，国产的狂犬病灭活疫苗产能还没跟上，而所谓“能满足防疫需要的”狂犬疫苗，到底是人用还是犬用，农业农村部语焉不详。
国家兽药基础数据库的数据显示，2017年8月，在批签了来自吉林正业的5批次狂犬减毒活疫苗之后，中国兽医药品监察所便终止了该类国产疫苗的批签。
监管大门关闭之后，国内厂家也尝试转战灭活狂犬病疫苗市场，但效果不佳。
兽用灭活苗行业的“铁壁”
人用狂犬病疫苗企业进军兽用，技术上没有很大难度。严家新就曾建议，将人用狂犬病疫苗直接用于狗和猫的免疫，仅仅改变剂型和包装，也极具市场竞争力[13]。
实际上，面对外企占据的狂犬病灭活疫苗市场，国产人用狂犬疫苗生产企业早就试图发起冲击——2014年年初，国内人用狂犬病疫苗龙头企业成大生物，进军兽用灭活狂犬疫苗行业。
但摩拳擦掌的成大生物，很快便尝到失败的滋味。
2014年和2015年，成大生物兽用灭活疫苗的销售额分别为473.14万、695.23万，在总营收占比仅为0.47%、0.74%。到了2017年2月，成大生物宣布其兽用疫苗将长期停产，并预计计提资产减值准备约2000万。
兽用疫苗停产的原因是，他们敲不开官方大门：“兽用灭活狂犬疫苗的主要目标客户为各级地方政府的疫病预防控制中心，主要销售渠道是各级畜牧兽医部门的统一招标采购。经数年市场拓展后，兽用灭活狂犬病疫苗的销售数量远远小于预期，且短期内未有较大改变”[15]。
四年快去了，市场格局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
《财经》杂志在今年2月的一篇报道中指出，虽然国内已有12家企业的兽用狂犬病灭活疫苗产品获批，但市场仍然为外企所主导。兽用疫苗产业有自己的圈子，产业链对外来者来说，并不容易进入[16]。
放大灯团队（ID：guokr233）查询国家兽药基础数据库发现，有5家外企的狂犬病灭活疫苗获批——英特威国际有限公司、法国维克有限公司、美国礼来公司、梅里亚有限公司、勃林格殷格翰动物保健（美国）有限公司（注：库中数据回溯至2018年5月22日。此前，美国硕腾狂犬病灭活疫苗已在华获批上市）。
截至2021年5月15日，进口兽用狂犬病灭活疫苗共有198批签发信息。而这些产品中，有170批、即近86%的疫苗都由中国牧工商集团有限公司代理。公开资料显示，中国牧工商集团成立于1982年，是农牧业大型央企，经营范围涉及兽药经营、食品销售、粮食收购、畜牧产品业的投资与管理等[17]。
国家兽用药品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主任、普莱柯生物副总经理田克恭向放大灯介绍，国内疫苗厂商与国外疫苗的技术差距已在逐步缩小。但进口犬猫疫苗品类和免疫程序是覆盖和呵护犬猫一生的，产品体系更全。反观多数国产狂犬病灭活疫苗厂商，狂犬疫苗之外，其它种类的宠物犬和猫疫苗跟不上。这也是国内厂商市场推广受限的一大原因。
以英特威为例，其犬猫疫苗品类就有：犬猫狂犬病灭活疫苗；犬瘟热、细小病毒病二联活疫苗；犬瘟热、传染性肝炎、细小病毒病、副流感四联活疫苗等，产品体系相当丰富。
这钱还能挣到吗？
那么，新《动物防疫法》推出后，国产狂犬病疫苗厂商们，就能挣到宠物主们的钱吗？
国内企业有技术实力做兽用灭活疫苗的企业大致有两类，一类是人狂犬病疫苗公司，一类是传统的兽药公司。
从企业经营的角度而言，人用狂犬病疫苗企业“转型”的动力也不足。受2018年长生生物狂犬病疫苗事件影响，近年来我国人用狂犬病疫苗批签发量一直没有恢复到既往水平，供需关系仍然比较紧张。
西南证券研报就分析称，批签发量有限加上养宠率的上升，未来10年我国人接种狂犬疫苗的需求约为1.5亿剂，目前市场产能仅为该需求的一半。仅仅是未来五年，人用狂犬病的市场规模就可高达约450亿[18]。
对于国内的人用狂犬病疫苗公司们来说，扩产能还来不及，犯不着丢了西瓜去拣芝麻，费大力气切换至兽用的研发和生产。放大灯团队从成大生物一位高管处了解到，成大生物现在并没有动物药业务。
国内厂商能从兽用狂犬病疫苗市场掘金的另一个希望，是国家变更狂犬病预防政策。一旦狂犬病预防政策发生变更，将预防链条提前，将主要力量用于“为动物接种疫苗”，则兽用狂犬病疫苗市场将迅速扩大。
田克恭曾多次建议，加大兽用狂犬病疫苗接种力度，免费为犬只接种疫苗。他向放大灯团队介绍，尽管财政也有支付意愿，但目前的问题在于“谁来负责把免费犬猫狂犬疫苗接种下去”。出台详细的实施计划和经费预算，非常困难。
横在国内企业面前的最大障碍，则是消费侧多年积淀的心理认知。
《2020年中国宠物行业医疗白皮书》显示，46.3%的宠物主在给宠物接种狂犬疫苗时会优先选择进口品牌，仅有16%的宠物主偏好国产品牌。
养宠界有个口碑不错的“宠物界协和”：北京中农大的宠物医院，其下属某分院医生就表示，经市农村农业局招标审批，来到他们医院的都是国外疫苗。对于医生来说，改变用药习惯并不容易：“使用国外疫苗已经深入人心了。医生形成用药习惯了以后，也比较顽固。”
想要挣到宠物主们的钱，国产兽用狂犬病疫苗厂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References：
[1] 《中华人民共和国动物防疫法（2021年修订版）》
[2] 中疾控：为爱犬免疫，共同消除狂犬病！
[3] 国家卫健委：2020年全国法定传染病疫情概况
[4] 华义：日本时隔14年再现狂犬病病例.新华社.2020.5.23
[5] 世卫组织报告《聚焦犬只——2030年消除狂犬病的解决方案》
[6] 严家新.中国特有的狂犬病恐惧症和疫苗滥用（更新版）.2019.9.1
[7] 李刚：2013年中国狂犬病年会纪实.中国工作犬业.2013(06).P6~P8
[8] 农业部：《国家动物狂犬病防治计划（2017-2020年）》
[9] 严家新.国内兽用狂犬病疫苗市场：将近90%是不安全的减毒活疫苗.科学网.2013.4.18
[10] Vos, A., Neumann, G., Hundt, B., & Neubert, A. (2014). Attenuated Vaccines for Veterinary Use. Current Laboratory Techniques in Rabies Diagnosis, Research and Prevention, 237–244.
[11] 世卫组织：《世卫组织2004年狂犬病专家磋商会首份报告》
[12] 杨磊：专家称投入150万元可基本解决武汉狂犬病.楚天都市报.2007.7.18
[13] 刘虹桥：我国人用狂犬疫苗效果倒数第二 兽用疫苗难产.新世纪.2010.11.17
[14] 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部公告第2514号
[15] 辽宁成大生物股份有限公司：关于兽用疫苗项目长期停产的公告
[16] 辛颖：宠物医疗经济升温，药企争抢5亿狂犬疫苗增量市场.微信公众号“活粒”.2021.2.5
[17] 中国牧工商集团有限公司天眼查主页
[18] 杜向阳：庞大需求将催生数百亿狂犬病预防市场.西南证券研报.20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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