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神”郭敬明

转载：本文嚟自微信公众号“中欧商业评论”（ID:ceibs-cbr），作者：周琪，转载经授权发布。

“我只希望当我仲在创作嘅时候，唔好被呢个社会遗忘，唔好被读者所抛弃。”在接受作家富豪榜制榜人吴怀尧采访时，25岁嘅郭敬明咁样描述自己嘅志向。十多年过去，已近不惑嘅佢走到‌“被遗忘”“被抛弃”嘅十字路口。

111位影视人对郭敬明、于正嘅联名抵制信在网络发布后，虽然郭敬明在微博向抄袭对象、作家庄羽表达‌迟到15年嘅歉意，但依然未能改变佢执导嘅作品上映一周即被下架嘅命运。

图为郭敬明最新微博

“争议”是郭敬明身上最醒目嘅标签，都是资本对佢宠爱有加、不离不弃嘅理由，“争议”嘅另一层翻译是流量，喺呢个供畀严重过剩嘅时代，流量嘅昂贵同珍贵不言而喻，娱乐圈相信“‘黑红’都是’红’，好过无人理睬嘅小透明”，这都是郭敬明信奉嘅生存法则，“争议”为佢带嚟一次又一次曝光，资本蜂拥而至，“争议”向“正义”缴枪将佢反噬，资本拂袖而去。

《奇葩说》有一期辩题是“20岁有个一夜成名嘅机会该不该要”，反方熊浩将呢个机会比作囚禁侍神嘅神龛。侍神被主人豢养、驱驰，自以为有无边法力，却没有自由起飞同降落嘅意志。“你错觉掌握‌权力，殊不知，权力在你背后，佢支配住你，佢催促你，去佢想去嘅方向。”

在粉丝眼度，“小四”是才华同勤奋完美结合嘅“神”，但真相是，郭敬明建立青春文学帝国嘅第一日起，金碧辉煌嘅资本神龛便已就绪，“侍神”都成‌佢嘅宿命。

作家圈外

同样年少成名于新概念作文大赛，郭敬明同韩寒被拿嚟比较多年。但郭敬明对呢类比较向嚟是不屑嘅，一次采访度，乐嘉问佢，“有乜嘢想对韩寒说嘅”，佢说，“没有”，不带半点犹豫。

佢不愿同韩寒捆绑，咁做有乜嘢意义呢？作为青春文学嘅两大IP，郭敬明同韩寒嘅粉丝分属两大阵营，鲜有交集，换句话说，捆绑无益于郭敬明商业版图嘅扩大。

佢爱财，对金钱尤其敏感，不羞于展现“肤浅”嘅一面，虽然佢严重背离‌人哋对作家嘅传统认知同想象。

个钟头候，喺银行工作嘅母亲因为多畀客户一百元而被扣‌工资，为此流‌两个晚上嘅眼泪。父亲买‌人生第一件有牌子嘅衬衣，“花‌不小嘅一笔钱，但是爸爸笑得好开心，佢企喺镜子前，转嚟转去地睇住镜子入面气宇轩昂嘅自己”。呢啲事等佢意识到，钱是能带嚟开心同伤心嘅嘢。

佢选择呈而家公众面前嘅叙事都往往同金钱相关：大学同学每周换一部手机，等初嚟乍到嘅佢领教‌上海这座城市嘅“变态”；出席活动没穿名牌，工作人员态度轻慢，佢向《人物》记者描述那段经历之刻骨铭心，“耻辱感摧毁‌（我）成个世界观”“（工作人员）嗰个表情我记一辈子”；后嚟，豪宅、华服、奢侈品开始出而家佢数以千其计粉丝嘅社交账号上，过上“有钱人”嘅生活令佢心情愉悦，物质堆砌出巨大嘅安全感。

作家圈子小而封闭，彼此之间在意对方嘅睇法，评价标准主观而暧昧。郭敬明不打算进入，佢自称作家圈子嘅“边缘人”，同其说是自谦，不如说是亮明一种态度，另一片广袤嘅世界像磁石一般牢牢吸引住佢，撇去表面嘅浮华考究，当然这都是令佢倾心嘅部分，更加诱人嘅系嗰个世界成王败寇嘅丛林法则，够简单、直接同刺激，唯结果论——符合佢嘅内心秩序，如同佢所说，“你可以去学懂社会嘅规则，然后去玩死佢哋”。

至于文学圈热衷于讨论嘅作品好坏，佢并唔点样计较。聊起写作嘅话题，最多点到钟意嘅作家为止：一串闪耀而熟悉嘅前辈名单——鲁迅、史铁生、莫言、曹雪芹、普鲁斯特……最后不忘补充一句“我永远成为不‌佢哋”。写作是孤独嘅，佢唔好咁样，佢贪恋同享受人哋嘅目光。写作可以是爱好，是工具，但绝对唔系目嘅。

正如媒体人周安安在《郭敬明嘅自我造神运动》一文中所指出嘅：在第啲作家仲纠结于“写作是为‌传达自己定系满足读者需求”嘅命题时，郭敬明似乎在这方面没有太多迟疑。佢说，自己在参赛前买嚟‌全部嘅新概念往届作品集，研读同分析边一类作品最受评委青睐，并从中寻找出最适合自己嘅一种。佢又按照呢个标准，写‌七篇不同体裁嘅文章寄畀大赛组委会。佢说，自己就是奔住获奖去嘅。呢种明确嘅目标性，更似是一个商人嘅禀赋，而唔系文人。

文人会为‌无限接近理想目标而不计代价同后果，商人唔会，毕竟性价比太低。郭敬明非常介意投入产出比。佢写作速度飞快，最多一日能写三四万字，《最小说》上48页嘅空白，都不过是一个晚上嘅事。

《最小说》（第一辑）豆瓣书评

《个钟头代》电影前两部，佢用79日就拍完嘎啦，总投资4千其，累计票房八个亿，名副其实嘅“性价比之王”。正是《个钟头代》系列成就‌乐视影业转瞬即逝嘅辉煌，乐视嘅投资回报率高达1:10。喺2015年嘅股东大会上，有资深分析师认为，“假如乐视影业单独上市，完全可以成为另一个华谊兄弟”。

“你唔系我嘅目标读者，不用睇”

回过头睇，《个钟头代》系列嘅成功不全仰仗IP影响力，市场起到‌推波助澜嘅作用。2010年至2015年，中国电影市场经历‌连续六年嘅超高速发展，以2013年为例，当年上映嘅《日机·富春山居图》（3亿），《不二神探》（2.8亿）同《个钟头代》（4.84亿）在豆瓣上嘅评分都不足5分，被形容为“烂片三连”。

冯小刚说，之所以会有垃圾电影，就是因为观众垃圾，老电影人讲呢话，不仅得罪‌观众，都暴露‌对“粉丝文化”嘅无知。

粉丝比观众包容，粉丝自带“滤镜”，愿意为爱“发电”（花钱），作为情感需求得到满足嘅回馈，符合电影作为一件商品嘅资本逻辑。

郭敬明对粉丝需求嘅理解咁深刻，以至于不耐前过世嘅、乐视影业前CEO张昭评价佢是“非常好嘅产品经理”，用郭敬明自己嘅话说，“我有一个优点。我非常清楚大众嘅审美是乜嘢，我会畀佢比呢个审美再高半格嘅嘢。你畀佢一样高嘅，佢会觉得你太平庸，太普通；畀佢高一格嘅，佢不觉得嗰个嘢美，所以你要在中间一个非常准嘅位置”。

韩寒嘅比喻更直接：“我觉得佢就是写畀嗰啲地级市、县级市或者城乡结合部嘅人睇嘅，作为大上海嘅繁华同奢侈品嘅一个教程啦。”

产品经理郭敬明关心嘅系电影嘅话题讨论度、百度指数、相关搜索量，以及各个网站嘅点击排行。数据唔会呃人——比如被诟病嘅名牌服装，粉丝哋钟意；被抱怨嘅女孩之间嘅卿卿我我，反倒是女性观众最感动嘅桥段。于是，接下嚟要做嘅无非是将观众钟意嘅部分保留下嚟，再拼命强化佢哋。

至于对其“拜金”价值观嘅批评同质疑，虽然媒体追住一遍遍地问，佢都配合住重复那套标准答案：“你不去拍（物质），不去写，不代表不存在。唔好去逃避呢个问题，而要勇敢地面对。”但切回产品经理视角，评论家哋并唔系郭敬明需要取悦甚至讨好嘅对象，好似乐嘉曾请佢推荐一本书，因为佢嘅书自己一本都没睇过，郭敬明笑住说，“你唔系我嘅目标读者，不用睇，对你嚟讲，不值得睇”。

另一个真相是，“拜金”气息浓厚嘅作品通常更加“赏心悦目”。作家毛尖在回答国产影视剧为何“嫌贫爱富”嘅问题时说，“越豪华嘅地方，物质同人就能汇聚更多线索，喺呢个意义上，倒都唔可以完全说中国影视剧特别爱慕虚荣，但系能都间接说明我哋嘅影视剧仲在初阶水平，能将穷人拍好，先是进阶吧”。

我询问‌周围人对郭敬明作品嘅睇法，佢哋都系女生，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末同90年代初嘅中国非一线城市，为“小四”在青春期流‌不少眼泪。

其中一位讲：“回头睇，书入面嘅好多情节设置并唔合逻辑，比如主角常常莫名其妙就’死’嘎啦，有一种’为悲而悲’嘅感觉。”另一位讲：“如果穿透浮夸嘅文字表象，入面面嘅情感定系好’好哭’嘅。《个钟头代》入面几个人虽然阶层不同，性格各异，但彼此依赖互相需要，呢种情谊甚至比爱人之间嘅情感更加动人。年轻人会一厢情愿地被吸引——就算现实生活有种种不开心，但内心深处依然向往’小四’所描绘嘅纯粹嘅忠诚同守护。”

在嗰个标签、人设尚未泛滥嘅年代，郭氏作品已牢牢占据“疼痛青春文学”嘅“垂直赛道”。佢擅长用充满画面感同想象力嘅文字描绘青春嘅忧伤同悸动，“45度角仰望日空不等眼泪掉下嚟”“青春是道明媚嘅忧伤”，虽然情绪大于内容，却等少男少女揾到‌课外读物中为数不多嘅情感宣泄出口，佢哋由此互相抱团取暖，舔舐伤口，产生连接。

“谁嚟写都无所谓，谁嚟写都会受欢迎。喺嗰个世界入面，郭敬明就是教主，是国王。”著名出版人路金波说。

咁样嘅共情不仅发生在读者同作品之间，都溢出至读者同作者之间，流淌成郭氏商业帝国嘅护城河。无论成名后嘅边一个阶段，出而家公众视线嘅郭敬明都会有意无意强调自己多年嚟所受嘅委屈同不公，好似佢在接受采访时所说嘅，“一直有人妖魔化、丑化我，以示自己嘅清高同正义”。当粉丝眼入面嘅“小四”是弱者，是被曲解、嘲笑同伤害嘅对象时，佢哋嘅保护欲同战斗欲被激发，忠诚度被巩固。

就算唔系刻意为之，“示弱”同“树敌”都不失为一种高明嘅“固粉（稳固粉丝）”手段。对此，学者林西（化名）曾有如下阐释：“在粉圈，恨比爱长耐多嘎啦。党同伐异是一个极其常见嘅手段。另外，从组织学嘅角度，操作粉群或者说凝聚粉群嘅一个经典方式，就是’大粉’树立一个敌人。”

最极端嘅体现是庄羽诉郭敬明抄袭案，有大批郭敬明嘅粉丝在网上谩闹同攻击庄羽”碰瓷“，指责佢借人气小说嘅高热度炒作自己，明明是受害者，庄羽却不得不多年承受巨大嘅压力。媒体人周安安指出：“郭敬明成功地利用一件丑闻，将自己打造成‌一个面对成人世界嘅悲情英雄。这迎合‌佢作品中嘅一大主题：青少年在成人世界中受到嘅伤痛。”

图为庄羽女士嘅置顶微博

“王”嘅管辖

《个钟头代》度，顾入面出身于上流阶层，第啲三个女孩出身平民阶层，顾入面是第啲女生嘅“王”，电影中反复出现“女王加冕”嘅桥段。《爵迹》度，七位王爵手下各赐封一个使徒，使徒同王爵呈严格嘅上下级关系，不得逾越，只有在王爵身故或者被囚禁时，使徒先可以变成王爵。

由阶层导致嘅支配同被支配、掌控同被掌控嘅关系，是郭敬明作品嘅一大母题。艺术某种意义上系对现实嘅反哺。郭敬明在30岁前完成个人品牌同商业帝国嘅构建，佢从“选秀教母”龙丹妮那入面获得启发，举办文学新人选拔赛，作为一场包装纯熟嘅选秀，风头盖过‌“新概念作文大赛”。

对于新人而言，签约最世文化，意味住搭上一列通往“畅销书作家”头衔嘅超高速列车。如果没有郭敬明，《最小说》旗下嘅作者新书只能卖3000本，但封面一旦写上“郭敬明推荐”，就能卖出十倍嘅数量。

每位作者都系佢嘅营销对象，“敏锐、感性、超尘脱俗，等人心疼嘅脆弱”是佢为作者铺好嘅“人设”轨道。郭敬明签约嘅作者都是佢嘅仰慕者，佢哋几乎都远远弱势于佢，需要花费相当时间争取佢嘅肯定同喜爱。

“在你嘅公司入面，你一定是帝王般嘅强势，没有人能违抗你嘅命令，没有人能左右你嘅决定。”郭敬明曾提过佢管理公司倾向于集权管理，并以盖茨同乔布斯举例：“其实佢哋都系中央集权得不得嘎啦，而且外界一提到佢哋企业，就只有呢一个领袖，绝没有第二个。呢啲都系佢哋特别牛逼嘅管理。”在《财经日下》嘅采访度，佢自称“偏执嘅控制狂”。

在易立竞嘅专访度，郭敬明提到佢在读嘅一本书是《独裁者手册：点解坏行为几乎总是好政治》，佢对心理学感兴趣，希望从中吸收“作为一个群体嘅领导，点样逐步暗示人哋，等人哋听话”嘅方法。

《独裁者手册》嘅核心思想是一套适用于所有组织、公司、国家嘅“统治攻略”，揭示‌领导人在任何体制下都可以获得成功嘅法则，包括“等你嘅致胜联盟（不可或缺嘅核心支持者）越小越好”“等你嘅名义选择人集团（潜在支持者）越大越好”“掌控收入嘅分配”“支付畀你嘅核心支持者啱好足够确保佢哋忠诚嘅钱”等。总结起嚟就是：揾到尽可能多嘅钱，畀关键但尽可能少嘅人花。

《独裁者手册》两则热评

出版事业如日中日嘅时候，签约作家哋等级分明，码洋决定地位，50万以上嘅系王牌作者，10～20万嘅系中段作者，5万嘅屈居金字塔底部。每年年末，只有销量前15名嘅作者——致胜联盟——才会被邀请前往郭敬明购下嘅豪宅参加公司年会。赚钱同赢可以换嚟尊重，老板郭敬明将佢嘅成功学逻辑复制到‌企业嘅管理中。

表面上，佢对旗下作者嘅态度是无条件宠溺嘅。佢说，要将佢哋被好好地保护起嚟，不食人间烟火，先能生产出青少年喜爱嘅、脆弱又美好嘅故事，但宠溺同保护并未换嚟致胜联盟嘅长期忠诚，佢哋一旦长出独立人格，想要为自己争取更大嘅创作主导权时，同郭敬明独断专行嘅管理风格擦枪走火，几乎在所难免，而郭敬明所能做嘅，只是“尽力延迟年轻嘅作家长大”，好等佢哋一直活在“王”嘅管辖入面。

讽刺嘅系，就算是再“不食人间烟火”嘅作家，最终都要被残忍嘅现实拉回地面。随住《文艺风象》在2018年底停刊，最世旗下嘅五本期刊均迫于经营压力被画上休止符。作家哋纷纷走，有嘅转投第啲出版社，有嘅成立个人工作室，有嘅在微博上“活成‌”令人唏嘘嘅样，仲有嘅站出嚟提醒所有人远离佢嘅这位前老板。金钱等郭敬明嘅商业帝国转动，都维系住等级嘅金字塔，当金钱嘅魔法消失，管辖同权力不过一地鸡毛。

人到中年嘅韩寒在最近嘅一次露面中坦言：“我同呢个世界挺搭嘅，感谢呢个时代可以等我赚到一啲钱。”呢句话放喺郭敬明身上同样适用。当80后、90后嘅“中年人”开始用批判性嘅视角重新审视青春疼痛文学，意味住佢哋真正长大嘎啦，至于更年轻嘅一代，喺社交媒体、短视频、算法推荐嘅围追堵截下，佢哋无暇进入郭敬明嘅文字幻城。

抄袭官司败诉后，郭敬明解释自己之所以采取不回应嘅状态，是因为“无论你回应都好，不回应都罢，呢件事总会消失嘅，但系能半年、一年、三年或者五年”，但呢件事一直没有消失，抄袭是佢嘅“原罪”。同样哋，呢个时代嘅偶像哋越嚟越谨小慎微，一旦“失格”要立即道歉，以尽可能延续待在神龛嘅时间。值得回味嘅系，喺郭敬明嘅道歉微博下，一条点赞最高嘅评论是：我睇到嘅并唔系一份悔悟嘅说明，而是沾满利益算计嘅账单，每个字都有佢预期嘅价格。

帝国嘅光环褪去，佢再都无办法伪装成一个独自面对成人世界嘅好孩子。

郭敬明商业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