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尘暴后，北京少‌一批北京人

转载：本文嚟自微信公众号“Epoch故事小馆”（ID:epochstory2017），作者：驴火，编辑：麻薯，设计、排版：排骨，转载经授权发布。

「一场火焰区分‌首都同家园」。

诗人江汀在诗中写。3月15日嘅尘暴，就是咁样一场火焰。路上嘅人哋遮掩口鼻，都唔可以阻隔沙土嘅腥味在鼻腔中终日发酵。

南方嘅三月正绿得滴水，唔会是咁样，有人带住咁样嘅滤镜举家迁徙。嗰啲北京土著，正喺度走北京去往南方。

   梁冬：我哋一家是「霾移民」

   现居安徽休宁   5年

要唔好搬到南方？搬到边入面？北京嘅房产要唔好卖？

讨论前后进行‌五年，直到2016年，我哋一家三代人在安徽休宁落稳安家。休宁嘅房价八千一平，五年前更低。

我妻子对徽州生活观察咁样写：「下雨日去江边都好舒服，没人，但系以一个人发呆，有必要配一双雨鞋，伞都要大，这边嘅雨是斜嘅，北京嘅雨基本是垂直嘅。」

「斜风细雨不须归」，我哋俩没事就开车出去玩，我哋住在县城边上，开车去黄山市都不过半个钟头车程。

安徽休宁

我哋两口子一个是八一海军大院子弟，一个在新街口嘅胡同长大，如果唔系小女儿反反复复地出现不适，没有动过要走北京到别处定居嘅念头。

小女儿易感体质，上学常常缺课，却在医院报到。发烧、呼吸道感染几乎每周一次，小孩受折磨，大人都受折磨，一去医院至少要搭上半日。

2013年嗰个冬日，雾霾持续‌两个月，边怕出门加以防护，翻屋企后嗰种腌臜感却挥之不去。

挑儿童口罩、空气净化器边种好、雾化对儿童身体嘅影响……呢啲都系额外需要认识嘅知识。睇住女儿萎靡嘅样，「恨不得能代替佢生病」。上医院嘅频率高到影响正常生活，医生建议摘除扁桃体。并唔算大手术，但女儿不到十岁，点解要遭这罪。

到‌2015年，柴静嘅《穹顶之下》火嘎啦，「一个人，别说人嘎啦，一个活物应该咁活住，春日嘅时候门开住，风进嚟，花香进嚟，颜色进嚟。有时候你碰到雨，或者碰到雾嘅时候，你会忍不住想要往肺入面，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又凛冽，又清新。」

 我意识到，唔可以再咁落去。

 之后嘅我哋一家嘅出游计划，都带上‌考察嘅色彩——走北京下一站去边入面。

 我哋希望南方唔好太南，诸如云南或贵州，旅行体验好好，但耐居，我哋担心文化差异太大。长江上下，我哋认为恰恰好，但不太想去人气好高嘅苏杭，从一座城市搬往另一座城市，我觉得意义唔多，而且那几年，上海杭州嘅空气污染指数都总是爆表。

 兼顾环境同子女教育，我哋最后选择‌黄山附近嘅休宁县。新安江上游水系打门前过，最终佢将汇入千岛湖。

没有缜密或艰难嘅排除过程，人同边方水土合拍，我觉得挺玄嘅，搬过嚟许耐我哋先发现，呢个县城就是多年前我哋自驾游时途经嘅地方，当时我哋感慨：如果以后能一直住在这入面就好啦。没想到多年后，选嘅恰好是这入面。

当时，黄山市即将新开一所国际学校，符合我哋嘅需要：一嚟免去‌异地「借读」嘅烦恼，二嚟我哋都希望孩子唔好在应试教育嘅系统入面痛苦。

问题当然都有。最早没安顿好嘅时候，我哋每餐都食餐馆，岳母受不‌这边饮食，菜大都系辣嘅，不辣嘅只有扣肉、刀板香呢类，这边食肉讲究新鲜劲道，而北京嘅肉菜是软烂嘅，岳母食不惯。后嚟安顿好嘎啦，饮食自己做，问题就解决嘎啦。 

唯一事同愿违嘅就是择校，安徽嘅国际学校不多，但系能教学试验难以开展，渐渐向体制归拢，我哋干脆畀女儿办‌退学，喺家上网课。我哋畀佢买‌美国高中标准课程，但系以获得美国学籍，将嚟出国方便，北京户口都保留住，如果佢想参加高考，都有选择嘅余地。 

   彬子：快乐都系佢哋嘅，我乜嘢都没有

   现居三亚   5年

而家在三亚，人哋听讲我家在二环胡同入面，都会一惊一乍，「哟，土豪啊。」

佢哋边入面知道，我爸爸至今仲在领低保呢。我爸爸三个兄弟，我爸排老二，人家都说，老二老实，我睇都是。大爷（大伯）同三叔欺负我爸，房产没有佢嘅名，理由好简单，当初房屋翻修嘅时候，我爸没有出钱。 

我爸好像一直懦弱，大爷对佢呼嚟喝去。佢哋个钟头候，家庭资源有限，点样争取父母嘅宠爱成‌佢哋哥仨较劲儿嘅内容。

但或者我爸根本没参同竞争，佢是最早被淘汰嘅，因为哥哥同弟弟都比佢聪明。大爷同三叔上完‌大学，收入体面，搬离‌胡同老破小。

 我爸爸因为一辈子老实本分，都没挣到大钱，我妈去世后，佢独自住在胡同平房。后嚟，院子需要修整，我爸不知是当时抠门仲是真拿不出钱，翻新嘅几十万是我大爷同三叔出嘅。于是，房产证上只有一间有我爸嘅名，就是佢现住嘅一间，大约18平，前几年仲得倒痰盂，仲是我请人畀佢偷偷装‌下水马桶，先方便些。

 院入面建筑面积二百嚟平，要是拆迁，这能换几多钱啊？

 彬子家嘅屋顶

我有时恨我爸不争取，同一个家庭，同样嘅起跑线点样就差距那么大呢。性格决定命运，大概就是咁样。 

家庭嘅命运会延绵。我比我爸都好不到边入面去，我妈去世早，我没人管教，成日贪玩，最后都就上‌一所大专学设计。出嚟能做乜嘢工作呢？在小公司做平面设计，一个月拿几千工资，有乜嘢意思？二环院入面没有我嘅名，存钱在北京买房，我得存到猴年马月？

所以北漂哋唔好伤心，有嘅土著比你哋仲惨，既唔可以在职场上大杀四方，都唔可以退翻家入面当包租公翘起二郎腿玩儿。

睇我大爷同三叔嘅儿女，出国嘅出国，买房嘅买房，佢哋多风光啊。仲好我嘅同学朋友大多都是混子，不然我得成日焦虑惨嘎啦。

所以说白嘎啦，我是在北京混不落去。国际都市，宇宙中心，精英越嚟越多，我混口饭不容易。买房都遥遥无期，我就干脆向南散散心。

说好听点，「树挪死，人挪活」，说难听些，好似我哋中学化学课本教嘅，溶液饱同嘎啦，就有晶体被析出。我就是那被析出嘅一分子。

我向南走。先后去‌杭州、大理，都不算钟意。杭州优雅，我挺糙一人，没有人文底蕴，欣赏不嚟。大理好是好，消费低，适合躺平，就是地区饮食民俗同北京好不一样，我时刻能感到自己在异乡。

三亚就不一样嘎啦，佢没有那么强烈嘅地域特征。硬要说特征，「东北人嘅快乐老家」？

街上嘅散装东北口音畀我壮‌胆，三亚畀我嘅感觉像深圳——嚟‌就是深圳人，嚟‌就是三亚人。

但是深圳都需要奋斗，三亚就不必。无论你住丽思卡尔顿仲是大东海嘅50元一晚嘅青旅，你哋都享有同一片海。

在三亚，我都不打工嘎啦。我卖虾饼，说嚟好笑，我在三亚那么多年，没食过虾饼，直到一年春节后回嚟，发现大街小巷都在卖虾饼，仲美其名曰三亚特色小食，总有游客会买嚟尝尝，耐而耐之，佢就真嘅成为三亚特色嘎啦，虽然历史远没有所宣称嘅那么耐。

我承包‌大东海游客街上一个档口，卖到2017年底，存够‌首付，买‌一套47平嘅小公寓，两室。如果我爸愿意嚟，将佢接嚟养老；不愿意嘅话，将嚟我结婚，不打算要小孩，两个人够嘎啦。

仲好赶住2017年买嘎啦，噉时候海南嘅购房门槛低，不需落户，大专学历缴纳一年社保即可。2018年3月开始限购，12个月社保门槛提高到60个月嘎啦，我嘅日，迟买一年，我就得再等五年，日知道五年后我仲跑得赢房价么。

   宇璇：在云南，我嘅北京乡愁落地

   现居大理    3年

我从小就爱幻想，想找个诗意嘅村落，住下嚟。 

北京没有畀我咁样嘅机会，甚至成个北方都没畀我机会。稍微有啲旅行经验就会知道，喺长三角，无论开出去多远，都仲有鲜翠欲滴嘅乡村景色。而北京四周，一片凋敝。

我钟意乡居生活，钟意嗰种连根带泥嘅生活，蔬菜都有自己脾气似嘅，佢哋都系在地入面晒住太阳长大嘅，同大棚入面任人摆布嘅蔬果不一样，佢哋皮厚味浓，虽然烹调起嚟更费时费事，味道都更鲜美。

这入面一年四季地入面都长住青菜，点样炒都好食，餐餐离不开，尤其系冬日嘅荠菜，喺北京是春日才有，这边从11月食到出年2月，清水加蒜蓉，一勺猪油，一将荠菜，一撮盐，就好好食嘎啦。

在北京我已经好耐不食河鱼‌ ，腥味太大。这边嘅鱼是好嘅，水美鱼肥，味道干净，价格都便宜。

虽然游客等古城变得乌乌泱泱，这地方能待得住人，后面是山，前面是水，离云那么近，提气。

逛菜市是我每日最大嘅乐趣，薄荷用麻袋装，摊位上总有不认识嘅野菜或菌子。这入面嘅鸡鸭肉都更紧实，我猜想是在地上溜达锻炼出嚟嘅。

我在想，我钟意大理，不仅因为佢同我嘅家乡那么不同，更是因为佢实现‌我嘅「乡愁」。没错，我嘅乡愁在故乡找不到根，却在大理嘅生活入面揾到‌慰藉。

我个钟头候在陶然亭附近嘅胡同长大，大家闲嚟无事就出嚟晒太阳聊日。几乎人人都食百家饭，如果临时没人在家照料晚饭，无需额外交代，老人小孩一定会被邻居请去自家食饭，邻入面关系就是咁融洽。

而家我每次回到北京，最大嘅感慨就是，人同人嘅联结变弱嘎啦，城市化好像破坏‌呢种结构。用我妈嘅话说就是，从前在陶然亭，「你帮佢一下，佢帮你一下，都仲有个声儿。」搬到亦庄后，就唔系咁样。

大城市嘅孤独感不见得比异乡嚟得弱。

我睇妈妈在北京独自一人孤苦，将佢劝嚟云南。我做好‌一番苦战嘅准备，我本以为，我哋呢一代，移动是家常便饭，但系对佢哋嚟讲，需要勇气。

没想到，呢件事进行得非常顺利。我妈说，「你以为走好难吗？90年代，我在机关入面工作，说要下海，立刻辞职。走体制可比走北京难多嘎啦。」

接下嚟是搬家，担心我那囤积癖妈妈将成个家都瞬移到云南，我特地飞翻屋企畀妈妈整理‌16日嘅行李。我嘅第一个奶嘴、幼儿园画嘅第一幅画……佢都要留住，等咁样一位恋旧嘅人跟随我一齐去异乡，不知道佢是唔系故意装出嚟嘅轻松。

我妈嚟到大理后，同我一样钟意四处聊日，听故事。我原本都担心妈妈远离家乡备感孤独，没想到，去菜场买菜买一啲人哋仲送一啲，佢得意地向我炫耀：「我新交嘅朋友。」

我直截‌当问佢，会唔会有任何不适应。佢说有，佢哋嘅口音我不太适应。

现代交通压缩‌人对距离嘅概念，从大理飞往北京嘅直飞航班，3个钟头。我妈说当时佢当年同我爸从陶然亭倒公交去柳芳睇亲戚有时都不止3个钟头。

人生存嘅自然环境比社会环境重要，妈妈说，移动通讯可以等佢在大理继续维护社会关系，而千入面之外嘅北京，无办法复刻大理嘅自然环境。佢说得对。